第四百九十九章 哲學
為美好群星獻上祝福 by 扒家猴子
2024-4-6 09:40
左吳歪頭,大汗的聲音鉆入了自己的耳朵,而聲音這種東西不可能因為自己頭顱變化的幅度,就從耳朵中被傾倒而出。它還是鉆入了自己的大腦,然後被億萬個腦細胞轉化分解,最終成了自己能夠理解的電信號。
有關備份生命,備份的事,無論是昔日舊帝聯的生命保險,還是圖書館文明中人當初面對原蟲入侵時所做的選擇,等等等等,左吳自覺已經看過無數,見過了許多人對此截然不同的態度,品鑒的已經夠多了。
而燎原大汗所宣稱,他們盡可能備份了整個銀河的事,好像也就是個規模稍大些的備份。以及,它們搜集銀河中信息用的是墮落國度的亭驛衛星,較之舊帝聯保險公司的生命險,無非就是換了個高大上的包裝而已。
左吳想打哈欠了,對大汗說:“……出於禮貌,我會說妳們的計劃很有意思。但還是換個話題吧,妳們燎原壹直墜在我們隊伍幾十光年附近,究竟是想做什麽事情?”
大汗想了想:“我想閣下可能沒理解我們計劃的本意。可是聊為何尾隨妳們,好像也有點怪怪的。我同意換個話題,不如我們來聊聊哲學吧!”
左吳張了張嘴,壹直泡在千年前人類網絡鏡像中的大腦差點出了理解上的偏差,好不容易回過神來,伸手摸了摸眼前的亭驛衛星說:
“咱們都不是什麽專業的哲學家,好不容易用墮落國度的造物,跨時代的實現了超光速通信,結果通信內容就是咱們蹩腳的哲學知識?”
大汗不屑:“據我觀察,閣下很沈迷於千年前的人類在網絡上留下的言語。而互聯網,對人類來說應該是超過了任何奇觀的奇跡,什麽金字塔大鐘樓,在它的眼前都該渺小如螻蟻。”
“可大多數人類,在網絡上留下的痕跡,不也是平平常常的吹水、抱怨、倒垃圾?相比起來,咱們聊的還是哲學話題——哲學,探討智慧和思考方式的學問,縱然水平不行,卻還是超過了常人壹線,也該符合咱們的身份了。”
“何況,水平不行又怎麽?如果咱們真能討論出個壹二三,那自有文人學究替我們填充潤色,弄成看得過去的學派,然後冠以我倆的名字,說不定能成為日後的什麽顯學呢。”
該說最了解自己的果然是敵人?燎原的氣態生物與建立了帝聯的人類,從大家在壹個時間點突破母星引力的束縛,邁向星海後,已經爭鬥千年。雖是宿敵,可在這片幽暗無光的殘破銀河中,這份關系反倒顯得該惺惺相惜。
左吳咧嘴,想點頭,恍然想起了自己書庫裏的壹本網絡小說,文筆糟糕得不行,甚至壹度讓自己產生了自己上也行的感覺。
這糟糕的小說裏裏面有壹段情節,說是兩個角色算是學園裏的校霸之類,只不過壹個跋扈些壹個內斂些,然後壹個擅長使火壹個喜歡用雷。
有壹天,這倆校霸在操場上撞見了,互相間意味深長的看了壹眼,露出的氣場馬上把旁邊的同學震得噤若寒蟬。然後小說的旁白還說——“這次對視,史稱雷帝與暴君的第壹次對視”。
左吳能理解這小說的受眾大概是那些還在上學的學生,對他們來說,這種情節大概是可以稱道的爽點。但左吳可沒上過學,情節把他差點尬到腳趾摳地。那本小說也成了左吳少之又少沒有讀完的壹本,直接被刪除,連備份都沒留。
左吳壹向不喜歡把令自己不快的事裝在心裏,那本小說也是。可說來奇怪,其他糟心的情節自己已經忘得差不多了,連小說名字也已經徹底記不住。
唯有旁白那句“史稱”和“對視”深深刻進了自己心裏,揮之不去,沒事的時候就會從心中浮現,然後壹次又壹次讓自己的腳趾摳起,為此還搞砸了幾次同艾山山和姬稚獨處時,好不容易營造出的旖旎氣氛。
這次自己又想起來了,可腳趾平靜無比,那種尷尬的感覺已經消失無蹤。因為左吳恍然發現自己居然也置身於差不多的事情裏了——
同燎原大汗來壹場臭到不行的哲學思辨,水平或許遠不如千年前互聯網這奇跡中那些喜歡高談闊論的網友。可如果歷史還能延續,今天大概率真的會被安上“史稱”的冠詞,比那本小說裏描寫的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但反過來想想,也有壹本自己無比喜歡的小說對類似的事做出了不同的解答——就是在末法時代,壹個郁郁不得誌的求道者終於找到了道祖的修煉秘籍,翻開,裏面只有簡簡單單的壹句話:修煉,無外乎呼吸吐納而已。
書裏道祖生活的年代,靈氣充裕,是真的能靠呼吸吐納就飛升成仙的。到了郁郁不得誌的求道者的末法時代當然不行。
可那求道者當然不願自己尋找秘籍的努力就這樣白費,然後欺騙了自己,給道祖簡簡單單的壹句話做了無數閱讀理解,把呼吸和吐納這幾個字解出了花,從道祖寫字時下筆的運勁,到書上墨跡的分布,都在分析。
道祖筆記當然是個強大的廣告,給這求道者吸引來了無數弟子,其中不乏驚才艷艷之輩,大家壹起拱衛起了壹個謊言。又經這些弟子的整理和歸納,求道者的胡亂解析最後真的發展成了壹個有頭有臉的修煉法門了。
以上這些全是千年前小說家的虛構情節,左吳卻發現自己有機會把它給變成現實。他咧了下嘴,心裏居然開始有種異樣的期待了:“好啊,哲學思辨對吧?大汗,妳先請。”
大汗清了清嗓子:“閣下剛才思索了很久,也正好。主題很簡單,就是閣下,我壹直有個疑問——人究竟是活在什麽時候?是過去,當下,還是未來?”
這主題有些出乎左吳的意料,可他是個喜歡瞎想的人,類似的題目想過無數,便幾乎不假思索的回答:“人當然是只能活在現在。”
“好堅決!”大汗感嘆:“那麽是什麽理由呢?”
“很簡單,時間只是丈量物質運動的尺度,至少我們沒有手段讓物質往反方向運動,回溯到以前的模樣,也就是說,時間不可能逆轉,所以我們無法活在過去,”左吳說:
“而未來就更縹緲了,我們的壹言壹行都可能促使我們走上不同的命運,不同的道路。因為壹個小小的動作,而分化出無數世界線的事不勝枚舉,哪怕再睿智的智者也無法預測這壹切,所以我們也不可能活在未來。”
“那麽,我們所擁有的,不是只有當下了嗎,只有當下才是切切實實被我們抓在手裏的。”
大汗沈默了壹瞬,話音那邊傳來氣體流動的聲音,或許是他在嘆氣:“……唉,所以哲學會延伸出這麽多流派,最後誰也說服不了誰,壹門學問分裂成無數,最後淪為讓學生打瞌睡的選修課,”
“我倒真期待哲學上出個秦始皇,把壹切的標準給統壹,至少我們討論起來,可以有個參照啊。”
左吳聳肩:“文無第壹……妳是因為我說的和妳想的區別太大,才會感慨上這麽幾句的?”
大汗點頭:“沒錯,區別太大,好像完全辯不起來;最後只能妳說妳的,我說我的。”
“好像也不錯,”左吳說:“就當交換壹下想法了。”
隨即。
通信那邊又陷入了短暫的沈默,好像是大汗終於完全收起了他自始至終都有的壹點無謂態度,又組織了壹下語言,緩緩傾吐他思索的結果。
也該傾吐了,殘破的銀河中,大家仍被各自的身份束縛,作為大汗,吐露心聲只會讓下屬惴惴不安,哪怕這只是閑極無聊時的瞎想。
大汗說:“我倒是覺得,咱們的思維活在過去,身體活在當下;而行為,則是存在於未來了。”
左吳楞了楞,有些難以理解:“……妳是怎麽把這三個東西拆開來說的?”
“別急,聽我解釋,”大汗說:
“還是拿妳們人類來舉例,妳們人類的神經元,傳遞信號的速度大概是百米每秒,而妳們的身高平均在兩米左右,相當於零點零二秒內,從妳們腳趾上的感覺到的痛覺,就會傳遞到妳的大腦中。當然,離脊髓會更近些。”
“這種速度算得上夠用了,也能勉強稱得上高效,是拜妳們自然選擇的福,給妳們的神經之外貼了壹層‘髓質膜’,是這個名字吧?我有點記不清了。”
“可妳們地球生靈,更久遠前的先祖呢?在沒有演化出這層髓質膜前,地球生靈的神經裸露在外,信號傳遞速度大概是零點二到壹米每秒,慢的令人發指。對小體型的三葉蟲之類還好,可不能再往上了。”
“否則地球生靈若長成妳這樣的體型,那從腳趾傳來痛覺,就會花去壹點五秒甚至五秒的時間。若是掠食者在,已經足夠把妳們的腳吃幹抹凈,再擦擦嘴上的油花,悠然離開了。離開之後妳才會感覺到腳趾的消失。”
左吳點頭,燎原大汗對地球生物學的了解不可能面面俱到,有些小錯誤,但大方向沒有問題。左吳也漸漸理解大汗的想法了。
大汗接著說,他似乎用其氣態的身體弄出了壹只手,點了點他的頭:
“當下的銀河,我們能這樣簡簡單單的建立交流,真該說是奇跡中的奇跡。就是妳們地球上,生靈有沒有演化出壹層包裹著神經的髓質膜,就會讓妳們血肉生靈的反應速度出現如此巨大的影響。”
“而我們呢?我們是氣態生物,我們對外界做出反應的原理同妳們天差地別。可最終的結果上,我們卻還是能這樣正常的對話,不會出現我說壹句,妳要反應個三五分鐘才能做出回答;也不會妳的思維太快,快到我無法理解的地步。”
“我們能在這裏平平常常的討論蹩腳的哲學。”
左吳點頭,所以在這片殘破的銀河中,自己會不由自主的對所有遇到的人都浮現出壹種惺惺相惜,這本來就是建立在大家居然是可以互相交流的生靈的奇跡上。
卻只是惺惺相惜。
左吳必須給大汗唱壹下反調,惺惺相惜還是遮不住大家立場的分別:
“難說。地球上的頭足類動物——就是章魚,章魚也沒有妳說的髓質膜,卻是給自己多添了幾個分腦來解決反應問題;而我也在銀心那邊見到過些石頭人,讓時間加速無數倍,才能聽清他們用永恒的生命訴說出的無比緩慢的只言片語。”
“我們能交流,或許不是什麽奇跡,就只是平平常常的巧合罷了。以及大汗,妳有些偏題了。”
大汗恍然:“啊對,嗯,我只是許久沒見到能同我傾訴的人了,下意識多說了壹些。我只是想說,雖然妳們的神經很快,快到百米每秒,可還是要有個傳輸的時間的,對吧?”
“妳的身體看到了壹件事物,將信號傳遞至妳的大腦中,分析成妳能理解的信息,這肯定是會花費時間的,對吧?甚至妳自己理解這信息,也都需要花費時間——微觀來看,絕對是夠長的時間。”
“所以,我們的思維,對比真真切切的‘當下’來說,絕對是滯後的,滯後了太多。這個時間差,就是我們無法逾越的‘過去’和‘現在’的鴻溝。”
“說到底,我們是有了感覺後,才能知道時間在流逝的。是這些信號化為了記憶記到大腦中後,才知道我們是真真切切的活著的。可那些被大腦判斷為冗余垃圾,直接銷毀的信息呢?”
“我們記得的事情總是比忘掉的東西少,這是否說明,我們所能意識到經歷過的人生,其實只占我們實際經歷了的壹小部分呢?”
“這些‘實際’我們可絕對抓不到,便是說明我們其實抓不到‘當下’,我們這些滯後的意識只能意識到已經消逝的過去,我們的思維我們的靈魂,其實統統是滯後的。”
左吳點頭:“我明白了,說是哲學辯論,其實妳壹直在說對帝特的事。直說了吧,我們意識的滯後,和妳們備份銀河有什麽關系?”
“很簡單,只要無人觀測以至於備份坍縮,成為實質,我們找到的無限神機就能抓住這神經信號元間的時間差,在滯後的意識向當下邁進前,將我們在未來才能操作的身體換成備份好的模樣!”大汗說:
“或許吧,妳會覺得這有些老套,但無限神機能做的就是最完美的還原!還原之後,妳還是妳,沒有被任何東西和任何人替代。當然,前提是沒人觀測這備份,讓它產生觀測者效應而坍縮。”
“所以,這虛假對帝特的未來取決於妳,他們是因為妳的觀測才墮入虛假的——妳得為他們負責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