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姓窃明

浙东匹夫

历史军事

崇祯十二年五月十九,芒种。
苏州太仓刘家港,一座八进深的豪宅内。
月初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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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四十六章 让人输得心痒痒

国姓窃明 by 浙东匹夫

2023-11-5 17:30

  田见秀和刘芳亮苦逼地商讨好了为损兵折将脱罪的说辞后,才敢回去面见李自成。
  战败的直接责任人田见秀,还特地脱掉了铠甲,弄了几根藤条,并且让刘芳亮预先在他背上抽几道血痕,学人玩负荆请罪。
  李自成早已听说今天攻城失败,损失人马尤其多,原本怒气冲冲。看田见秀这幅惨样进来,他才如同被冷水泼中,一下子冷静下来,换了一副与袍泽同甘共苦的嘴脸:
  “老田,你这是何意,咱自家兄弟,胜败乃兵家常事,知耻后勇就好。攻开封时,死伤比这多多了,孤何曾责难过自家弟兄!”
  李自成这番话,倒也不尽然。攻打开封死的人确实比上蔡这边多,而且多了十几倍都不止,但那是连续半年多血战累计的伤亡。
  如果比“单日伤亡密度”、伤亡速度,那今天一天的激战,绝对比开封围城战任何一个单日拿出来都多。
  只能说沈树人太歹毒了,很擅长给进攻方看到机会,看到“再稍微努努力就可能赢了”,从而跟想翻盘想红了眼的赌狗一样,不断下注,不知止损。
  不过既然李自成摆了讲兄弟义气的表面功夫,田见秀的罪责总算是混过去了。
  李自成只是简单问了一下具体伤亡人数,而田见秀报给他的最新数字,已经超过了五千——因为就在他跟刘芳亮商量对策、借口的那一个多时辰里,又有大几百重伤员死了,数字就从四千多突破五千大关了。
  李自成接受了数字后,很快又问起教训,理由,两人也连忙竹筒倒豆子一样,把之前总结的教训一股脑儿说了出来,李自成听得沉吟不语。
  李自成身边,獐头鼠目的宋献策也在察言观色,他虽然不擅阵战,却也有基本的谋略,知筹算。
  宋献策想了想,便当起了和事佬,说道:“大王,如此说来,田将军这场兵败,倒也情有可原。沈狗官用了前所未见的战术部署,我军一时不察,惨遭重创,也是难免。
  既然田将军能想明白沈狗官此法的劣势,来日咱就重兵围城,四面合击,先以少量兵马试探,甚至只用刚抓来的堆土填壕炮灰试探,试出沈狗官的大炮多少、哪些墙段缺炮,
  再针对性地投入主力猛攻。当然其他佯攻的几面,也不能完全松懈,有多的人马,也要列阵严阵以待,一旦官军真把佯攻一侧的火炮调走,我们佯攻的人马也能随时转为主攻。
  反正我军有近二十万人马,那么多士卒本来闲着也是闲着,今天只让田将军与刘将军的嫡系部队准备,确实有点浪费人力了。”
  然而,宋献策这番话,显然也不可能赢得闯军上下所有人的信任。
  军中众将都是知道宋献策受李自成信任的,但依然有一些将领不太喜欢他这种神神叨叨的人。
  此时此刻,军中一个以厌恶装神弄鬼著称的部将袁宗第,便出班反驳:“大王不可鲁莽啊,宋军师说我军近二十万,如今哪还有二十万?
  那不过是原计划而已,实际上已经有三五万人临时去了叶县,咱又不是不知道。如今郾城这边最多十五六万,难道还要去叶县把援兵调过来围城不成?
  其次,宋军师虽擅奇谋,却不顾兵法正道常识,这上蔡城虽没有护城河,只有旱壕陷坑,但毕竟城池依靠汝水,有两侧颇难围攻,难道咱还要绕到西面、南面,从那两侧也准备围攻不成?
  那两侧城墙虽然没有直接造到汝水河边,但狭窄之处距离河岸也不过白来步,最宽的地方也不过三四里,部队深入那两面围城,还要躲开城头弓弩火炮的射程,阵型纵深极为不足,一旦敌军出城反冲,很容易把我军掐断。”
  袁宗第是闯军中不太知大略、但战术常识不错的典型,所以说来说去都在抠战场地理细节方面的毛病。
  宋献策闻言也不由有些不忿,谁让他是算命看相出身,又没打过仗,虽然当了谋士,可战术微操确实是他最大的短板,一点都无法反驳。
  “够了!有什么好吵的!”好在李自成对宋献策还是无限信任,终于亲自开口喝退了袁宗第。
  也许是这一年多来,宋献策经常给李自成灌输“天命祥瑞”,搞一些神秘注意的预言说大明要亡新皇当兴,让李自成非常开心。
  李自成自己是十几年血战打出来的,很懂战术,于是亲自帮着宋献策把细节圆了回来:“宋先生说得有道理,你们纠缠的地利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。
  孤倒是觉得,既然沈狗官的守城战术,那么依赖把佛郎机炮侧向部署在每一个城楼、马面上,那他数量不够时,极有可能削减被认为无法攻城的西南两侧。
  那咱就偏偏反其道而行之,到时候明着在东北两侧准备,到了真要正式进攻那天,突然延伸包围,把兵力调到西南两侧一齐发动,甚至可以天明前移动部署、佛晓天色微明时总攻。
  如此官军夜里也看不清我军调动多寡,说不定天亮后西南两侧没有大炮,被我军一鼓作气冲上去也未可知!”
  李自成都亲自开口帮宋献策堵漏了,自然不会再有武将质疑。
  而田见秀则因为宋献策支持的是他最初提出的建议,也对宋献策投来了感激的目光。
  宋献策很享受这种被大将感激的状态,内心也微微飘然,思绪开阔之下,灵机一动又想出一些补充策略,便得意地拍马屁道:
  “大王真是用兵如神,竟能那么快想出如此细腻的战术,查漏补缺,高屋建瓴,属下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!
  受大王谋略启发,属下又想到一个细节,在准备更多攻城武器、筹划新一波攻城期间,咱可以每晚让更多部队持火把绕城巡逻,
  咱也别摆出要四面围攻的样子,只要假装是为了防止官军弃城突围、不放跑一个狗官,如果官军还有斥候敢出城,被我军抓获的话,也可以把这个目的不小心泄露给对方,再找机会让对方偷跑回城。
  如此一来,几天之内官军必然麻痹,以为我们巡逻真只是为了隔绝内外。到了总攻前夜再有人马调动时,却可以少打火把,尽量摸黑前行部署。而官军已经习惯了城外四面每夜有人巡夜,必不会注意到人数多少之变,总攻时才有足够的突然性。”
  “妙计,这点就按宋军师说的办!”李自成闻言,也是深以为然,宋献策这种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小聪明、揣摩人心,一贯还是很有水平的。
  闯军上下总算是吸取了教训,揭过初战不利的阴霾,开始全心全意筹备下一次的攻城。
  ……
  因为第一天的惨败,闯军攻城器械损失非常惨重,很多木质的云梯、壕车不是被砸烂、烧毁,就是被遗弃。
  所以距离下一次再能发动全面进攻,至少有三四天的缓冲期。
  官军也就能趁机缓口气,调整防务部署、查漏补缺补强弱点。
  大胜而归的当天晚上,沈树人就在县衙内略备薄酒,为黄得功等诸将庆功。
  沈树人也是丝毫没有文官的架子,喝完酒嘴直接往袖子上抹,还跟武将一起行吆五喝六的粗鄙酒令,
  压根儿不像其他两榜进士出身的文官那般,哪怕肯跟武将一起喝酒庆功,也都是很斯文的。就算喝到要行酒令,变态点的甚至会分曹射覆;哪怕入乡随俗肯玩武的,至少也要拿箭矢投个壶。
  哪像沈树人,跟武将行酒令,直接就拇战划拳,怎么粗鄙怎么来,黄得功等将领当然是大呼过瘾,也愈发把沈树人当成了自己人、老哥们儿型的上司。
  原先他跟史可法混的时候,史可法已经算好了,也只会投壶。
  这其中的差距,就好比跟薛宝钗喝酒和跟史湘云喝酒一样大。
  而黄得功是嗜酒如命之人,对他而言,谁肯跟他一起痛快喝酒,那就是当铁哥们儿的一个重要条件,
  如果不肯陪他喝酒的上司,他最多就是尊敬对方,但很难推心置腹跟你有过命的交情。
  黄得功的嗜酒,在当时非常著名,军中也是都知道的——早在二十年前的天启初年,黄得功还是一个十二岁小孩的时候,他在辽东老家,就因为喝酒闹出过一起大轰动。
  当时他父亲早死,母亲一个人酿酒卖酒维持生计。但黄得功十岁就嗜酒,十二岁时有一次趁母亲出门、偷偷把母亲借本钱酿的一批酒全喝了。
  母亲回来后看见酒全没了,不但挣不到钱,怕是连高利贷本钱都还不清,急得大哭。黄得功却是酒壮疯人胆,直接跟母亲说不就是十几两银子么,听说熊经略(熊廷弼,天启五年之前为辽东经略)开出赏格,杀一个鞑子人头就赏二十两,咱混进官军杀几个鞑子就全还清了。
  然后才十二岁的黄得功,还真就趁着一次战斗之前,自带干粮和一把长刃柴刀,混进了熊廷弼军中,跟着官军一起冲杀,杀了两个建奴骑兵,拿人头换了赏银,还清了母亲的借债,还留下一笔本钱继续酿酒卖。
  从此二十年来,再也没人管过黄得功酗酒。几次穷困到没钱买酒时,他就冲去杀鞑子拿人头换赏金买酒,莽得不行,一缺钱就杀鞑子,这才落下了“黄闯子”的名头。
  此时此刻,黄得功已经酒醉到说话毫无顾忌了,也没了礼数,就跟沈树人扣肩搭背,吐槽道:
  “大人!你是个爽快人!咱没见过几个文官跟你这般豪爽。多亏你还知兵,竟连把佛郎机横着摆、专门侧着轰城墙根的主意都想得到!
  今日杀贼,实在是痛快!咱十二岁开始杀敌,杀了二十年,打的仗不是我军败了、非战之罪,要不就是敌人很快跑了,从没这般敌人明明敌不过你、却还死缠烂打不肯跑,让我一直能杀个痛快的!
  下次再有这种机会,能有明明敌不过还不知死的敌人,排着队让老子杀,大人可还要让咱当先锋!这种爽快的机会不能便宜了别人!
  嗝,你说,这么好用的招数,怎么原先就没人想到呢,一直留到今日便宜了咱。”
  沈树人也有点喝多了,不过他始终保持了清醒,面对黄得功酒后真心请教,他也立刻点出了对方的疏忽。
  “你以为只要把炮横过来就行了?咱这招,原先没人能用,那是因为他们的炮本身就不称手!别的炮,但凡炮口稍微朝下一点,炮弹就滚出来了,还怎么打城墙根?
  咱的炮,弹药都是数年精心打磨改良的,至于这种战术,也需要一些前提启发——咱就是几个月前,在洞庭湖水战时,我军的水师跟张献忠义子刘文秀的水军厮杀,临时想到的。
  当时咱军中两个守备,沈练和李愉,把用了木筒定装柱状弹药的佛郎机,炮口向下一定角度俯射、专门攻顶打小船的船底板,一轰一个洞小船直接就沉了,白白杀了刘文秀数千人!
  就是那一战之后,咱受到了启发,在军中总结经验,想到了不少‘柱状定装弹药炮可以俯射’这一特性的妙用,今日所用,也不过是其中之一。为将者,如果不能举一反三,那也不过是庸才罢了。”
  黄得功摸了摸脑袋,忽然心悦诚服,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:“这天下的文官读书人、琢磨战阵之法的时候,要是都跟大人您这么直奔根本,大明何愁不定啊!
  大人,咱是真的服了!你是读书读活了的,什么事儿都能看一点想好多点,咱跟了那么多文官,从没见过你这样的。”
  沈树人摆摆手,示意这没什么值得骄傲的,不过基本操作而已。
  与此同时,他也不忘趁机勉励大家不要放松警惕:“这些都没什么,应该的。如此计谋,只是杀了几千贼兵,有什么了不起。
  我这个战术也有弊端,也有更多后手,今天田见秀猛攻那些马面时,我其实可以拿出后手来,让他输得更快更惨更彻底的。
  但我觉得没必要暴露太多,另外,也是想看看黄总镇你的英姿、督战的实力,就默许你带队把田见秀的先登死士反冲杀光。
  如此一来,田见秀肯定输得不甘心,觉得‘官军也就这样,咱差得也不多’,不出数日,就会有更凶狠的攻势了,我们一定要保持警惕,见招拆招。”
  黄得功虎吼应诺:“大人放心!你让怎么打咱就怎么打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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